【西湖组】苏伊士运河

“请问一下,你是中国人么?”

吴邪并没有想到能在苏黎世听到发音纯正的中文,这几天他几乎都没有说过中文,虽然如今在国外的中国人其实并不少见;从大街上到处走的旅游团到来苏黎世开会的华人,这个国际大都市见到亚洲人的概率并不小,但他却尽量避免遇上相同发色的黄种人,而让那些常年说德语的瑞士人说中文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不止说的人,听的人也是;当然听德语系语言使用者说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也是比较难受的事。
“当然”他回答道。
“那太好了”那人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用德语英语两种语言写着酒店地址,附带还有一幅德英法语标注的小地图,“我想问一下这里怎么去”青年将名片和地图递给吴邪,“我和朋友走散了。”他带着抱歉的微笑让吴邪无法拒绝。
“嗯…你离酒店有点远,沿着利马特河一直走,到下一个街区……”吴邪抬头看着来人有点迷茫的侧脸,“或者说,你是来旅游的?”
“哦并不是”那人挑眉,于是在他些许带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略带嘲讽的表情,但吴邪知道这并不是一种嘲讽,不过是眼前人习惯性的表情;他喜欢翘单边嘴角,吴邪看着他表情想,他貌似丝毫没觉得盯着同性看是不是会很奇怪,如果说在国内是的,那么在欧洲——他们的法律允许你和同性结婚,所以不,吴邪并没有觉得奇怪。
“正确的来说,我是来参加比赛的;明天我就要回国了,所以最后一天他们提议出来玩一下。”
“然后你和他们走散了?”
“大概是吧”吴邪注意到青年的手指蹭了下裤子口袋,他了解这种动作,每当他犯烟瘾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做,但苏黎世露天和室内都禁烟,并且十分严格;这对他们这种老烟枪来说并不友好,因此很多人并不理解吴邪会突然坐十个小时飞机跑去一个和他风格各种不搭的城市。
“荣耀?”吴邪问道,“我猜一下,你是领队?叶修?”
“我以为你刚才认出我了”叶修说,“你刚才盯着我看。”
吴邪笑笑没有回答他,“这是我的提议;我是来旅游的,而你和同伴迷路并且明天就要离开。不如这样,我们往你的酒店方向走,我送你回酒店而你陪我逛一下景点,怎么样?”
如果是平时叶修大概会马上拒绝他,因为这并不是他的风格,他会在拒绝吴邪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打开电脑的荣耀客户端。
可不是今天,他想;退役就是退役,他该好好享受自己退休后的生活;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平常人会逛一下一座陌生的城市么?当然。因此叶修同意了吴邪的提议。但特例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在陌生城市邂逅一位陌生的同行者,但他是叶修,他就爱特立独行。

“我叫吴邪”

叶修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跟着一个陌生人用自己不熟悉的语言带着自己走向未知的街道;他突然想起来,来苏黎世之前队里所有人都默认这座城市官方语言是英语,为此他们还学习了一些日常基本对话。到这里才发现虽然大多数人都会英语,但当黄少天第一次想显摆自己英语水平结果遇上一个带有浓重口音的瑞士人,那个表情叶修到现在也忘不了,就像他们第一次吃臭芝士锅一样。
“在想什么?”吴邪问好路回头看的叶修在笑,而两个人光走路不说话也会让气氛开始变得尴尬。
“在想我朋友第一次来这里,他是个话痨,在集训的时候拼命学习英语。我们到机场拿好行李,等主办方来接我们的时候他突然就想显摆一下,找了一个路人问苏黎世有什么好吃的。”叶修讲到这里突然停止了,他边走边看着吴邪。
“然后呢?”
“然后不巧他问了一个纯正的瑞士人,太纯正了,他说的英语口语很重,我们翻译都没听懂。然后黄少天一脸懵逼,只好一个劲的点头,偏偏那个瑞士小哥还越说越起劲。”叶修笑着摇头,吴邪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明显感同身受。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以为人人都会两种语言。”吴邪说道,“而我英语虽然好几年没用,但我想和人沟通还不成问题。谁知道我定的酒店前台是个意大利人,带小舌音的英语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我们有翻译,这种事让他操心去吧。”叶修跟着吴邪走向一座教堂;圣母大教堂,他依稀记得在苏黎世旅游手册上印着这座教堂的图像,作为这座城市的象征和著名旅游景点之一,正对她的河对岸还有另外一座教堂,叶修不记得他们分别属于什么建筑风格,实际上在他看来他们似乎都差不多。
“圣母大教堂,罗马式建筑。”吴邪似乎能猜到叶修在想什么,他勾着叶修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让他们的视线处于一个相似的角度,然后举起手比划着教堂,“看他的半圆拱大门、窗户,城堡一般的外墙。”他们走过广场,走进教堂,“还有十字拱和标志的圆柱式大厅。当年罗马帝国想凸显他们的权利,让宗教建筑都表现得庄严雄伟,一个世纪不到罗马帝国死去了,建筑却保留至今。”吴邪松开叶修恢复到陌生人的距离,叶修发现他和那些旅游团的观光客并不一样,他并非走马观花的来教堂看看建筑、听一下讲解员的宗教故事,他更像在审视、观察建筑本身。
“你是学建筑的?”叶修找了座位坐下,吴邪坐在他旁边;圣母教堂很大,讲解员的讲解在空中晃荡着奇特的并不吵闹,相反他的声音让这个宗教场所显得更加宁静。
“是,大学学的建筑。完全是自己喜好,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就继承了家里的古董店。”教堂椅子上并没有太多人,这些人大多数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安静的几乎并不像活人,更像是雕塑或者别的什么。“而和我的朋友们理解中的不同,他们以为我喜欢中式建筑;其实让我选择学建筑的倒是这些古典的欧式建筑;我很喜欢教堂之类的建筑,但一直没机会出国好好看过一次。”
“没钱没时间?”
“有时间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吴邪回答道。
“我的妈妈”叶修趴到前一排椅子的椅背上,看着遥远而巨大的十字架,“她信仰耶稣基督,但我父亲是军人,并没有宗教信仰,也不会陪她做礼拜什么的。小时候我妈妈就一直带着我和我弟弟到教堂去做弥撒,我和弟弟都觉得很无聊。然后我们就像我现在一样趴着,听着圣歌昏昏欲睡,唯一能吸引我们的也就是彩窗很好看。”
“我也没有宗教信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过喇嘛。”吴邪学着叶修的样子趴在椅背上,在放松背脊的时候隐约感受到了腰椎的疼痛;在长白山受的伤,他能准确的分辩出陈年伤口的疼痛,也能不露声色的将它置之不理。
“真的?”叶修这样问道,但吴邪发现他并没有质疑自己的说法,相反叶修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的反问只是因为惊讶。
“一段时间,大概半年,我住在墨脱的寺庙里。说是当喇嘛,其实差不多喇嘛不能犯的禁忌我都犯了个遍,吃肉啊什么的。还好我朋友以前也在那座寺庙里当过喇嘛,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才没被赶出去。有一天…”吴邪转过头发现叶修正看着自己,这个年近30的男人眼神居然还清澈的像个少年,他不否认自己对此感到嫉妒。
“有一天,我睡醒的时候正在早课。我拿着一本经,站在门外看着那些信徒喇嘛们坐在一起转经筒,整齐划一地背着我听不懂的经文,烟雾缭绕,我还以为我一觉睡到了西天佛国。”吴邪停顿了一下,他听到忏悔室里有个女人正在哭泣,教父对此并无太大反应,“那天之后我就准备下山,远离西藏。”
“你是大彻大悟了,还是领悟过头了?”
“不,那天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回去了。”
叶修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有预感这似乎并不是他——一个旅途中顺手捡的陌生人能触碰到的东西,“任务?”他也没有期盼吴邪能回答。
“我继承了家族产业”吴邪笑了,“之后发生了很多我意料之外的情况,一开始我以为我是能控制的。我的信条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后来发现问题解决起来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就是代价有点大。”
他指了指自己极短的、像是不久前才长出来的头发,“以前我可是有一头柔软的秀发,比现在帅多了。”
“现在也不差,就是比起我们队的某些人要差上一点。”
“你在说你自己?”
“我在说周泽楷。”吴邪初来苏黎世就看到了荣耀世锦赛召开,闲暇之下也查了一下中国队。他现在无比欣喜自己当初无聊之余做的决定,也感谢多年来训练的记忆力;但刚才叶修的语气让他断定叶修是在说自己。没事,吴邪想,就算叶修在说自己也不算错。他自认自己年纪已经太大了,和叶修站在一起任凭谁都不会觉得他们是同龄人。
话题一度间断,他们离开教堂后找了一家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在吴邪问叶修要不要啤酒的时候叶修表示拒绝,除非吴邪想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自己走到酒店。
“哦,我不想。”吴邪了然得将自己的啤酒改成了咖啡,给叶修点了一杯红茶,“但我不是背不动。”
“其实你看上去年纪真的不大。”叶修拿刀叉的样子很优雅,像是经过严格训练后的少爷,“而我在电竞圈里已经可以算是年事已高,但今年我选择退役其实并不是因为年纪……”叶修说到一半突然间禁声,这是他不会、不应该对任何人说的话,叶修发现自己似乎说的太多,
不过他听的也不少。吴邪并没有追问,而是默默的继续吃着他的意大利面,他在等待叶修继续。他们今天都说的太多,也许只有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点对着陌生人才能吐露心声,才能真正做一次自己,平时看不到的吴邪没人能看到的叶修。
“我的操作极限”叶修接着说道,“比赛后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归以前,那样精准的操作和手速。那从一开始就是谢幕赛,但我并不想留下遗憾。”他喝了一口吴邪为他点的红茶,“而且当初我离家出走打游戏,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但那是你父母默认的,不是么?如果他们要来找你,现在你不可能在苏黎世和我吃午餐。”
“他们也许是想我知难而退,他们是一对好父母,再教育孩子方面……我也想过他们是在生我气,可我弟弟每次找我的时候他们都不反对。小时候,我和我弟弟一样学习钢琴、礼仪什么的…我完全把钢琴当作了练手速的训练,每次一首曲子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弹完,每次都是。然后我的钢琴老师就说;叶修,这不对,曲子有它的节奏,你要按照节奏弹。但我老爷子说,随便他去,我又不指望他变成钢琴家。小时候他还教我们兵法,一句一句解释古籍兵法给我们听,但等到我们上了初中他就不再管我们了,连沟通都变得很少。”
“但你选择了对的路。叶修,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的父亲很优秀。要知道很多的父母失败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懂得追求,不懂的坚持。而他们活了一辈子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吴邪放下餐具,“我的父母很平凡,小时候我一直很崇拜我三叔,我向往他那样的生活,甚至厌恶平凡。于是有一天我吵着要跟他去一个地方,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冒险,后来发现这个冒险持续时间已经超过我的想象。再后来我赔进去了太多,才知道平凡也是一种能力,我父亲同样知道自己要怎么样的生活,他选择了平凡,但却接受选择了冒险的我。”
广场上卖艺的艺人开始拉起小提琴,吴邪恍惚间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浪漫情怀;在国外的餐馆,一个认识不久但几乎说尽心里话的陌生人,一首小提琴乐曲;浪漫主义文学,他为此下来一个定论。

 


利马特河伴着苏黎世旧市区街景,浓重的中世纪风格建筑和设计让人产生了一种活在文艺复兴时期的错觉,这样的景色渲染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一些古典主义气质;吴邪早已不是当初发表生日理论的轻狂少年,在他身边的也不是当年脑海中幻想的另一半,而是一个认识不到6小时的男人。他带着一脸嘲讽和吴邪打赌他能在多少时间内弹完一首野蜂飞舞,用街边艺人的钢琴赢走吴邪的打火机;他听见周围人们的欢呼和惊叹,听不懂的意大利语法语德语混杂在一起,但实际上叶修弹的曲子乱糟糟的一团,真正意义上在他的脑海中放了一群飞舞的野蜂。然后他们给了街头艺人小费,让他在苏黎世傍晚的街头上弹了一曲六月船歌,这是吴邪少数几首知道作者的曲子,悠扬旋律响起的时间他们才意识到再过一条街就是叶修的酒店,这一天的奇遇已经接近尾声。
他们并肩走在街上,谁也没提到留联系方式或者其他的什么,就像这次偶遇——他们心照不宣的默认,这只是一场偶遇。
“也许我们该吃完晚饭?”叶修突然提议,他已经在街上看到了周泽楷和黄少天,天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好。”吴邪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他答应得太快了,他在心里后悔,在六月船歌后他就想提出——可这一切又太奇怪了,他说不出哪里奇怪,他和小哥和胖子都单独吃过饭,但这次又不像单纯的吃饭…
“你等我一下…”叶修向黄少天和周泽楷这对诡异的组合招手,然后在黄少天周泽楷期待的眼神下走过去。

吴邪站在原地看着叶修跑过去,和他们说话,黄少天像是憋了很久一样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叶修四两拨千斤的反驳回去。这就像是一出默剧,他看到最后周泽楷对着叶修点点头,黄少天的眼神跟随叶修的身影看向自己,然后转头和周泽楷说话。周泽楷大概对着黄少天的长篇大论只回答了一个“嗯”字,因为他看到黄少天明显翻了一个白眼。
叶修走到道自己身边对自己说,“走吧。”
吴邪突然就想和他说,“你知道么,其实我的朋友家人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最后他还是说了,在他们吃完晚饭听着餐厅女歌手唱歌的时候;他手边是一杯马提尼,而叶修手里捧着一杯冰可乐。
“上个星期,我完成了一件大事,冒险终于结束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不真实;一直以来为之疯狂策划的事情、一场巨大的奇遇结束了,那一瞬间我居然并没有感觉如释重负,而是感觉到一种不真实,一种……突然不知道自己明天应该干什么……我突然就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想消失一段时间。然后我就想到了一直以来想到欧洲看一下建筑,我大学时候的梦想。于是我悄悄定了机票,从哥本哈根到苏黎世,下一站也许我会去维也纳,也许是罗马。”
叶修点点头,“每次抢完boss我都有这种感觉;我退役之后,在回家的飞机上,我突然意思到一切真的都结束了。我手里拿着冠军和账号卡,从离家出走打游戏到最后拿下冠军回家。这一天全部都结束了,明天我在家里醒来,也许就要带着领带去谈生意……”
“我们都在冒险”吴邪说道,“你在游戏里,我在……事业里,但是总有一天冒险结束,生活归于平淡,我还是要去上班看店你也要回家。”
“但你看,我现在在苏黎世,遇到一个陌生人,他邀请我一起参观城市。”叶修说道,“谁能想到这样的展开?”
“小说家?”吴邪笑道,“我们的故事其实都可以写小说了,你是网游小说我是探险小说,有一天我们在苏黎世遇到,或者在其他小说里你离家出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大学毕业的古董店老板,或者我们买烟的时候在网吧门口遇到,又或者我当了建筑师玩了荣耀,然后去看全明星的时候在体育馆门口遇到一个穿着队服的人。”
“然后你不认识我,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叶秋”叶修笑道,“吴老板,你果然年纪大了。”
吴邪拱拱肩不置可否,“这是我们遇到正常的作者,还有可能我们会遇上感情纠纷、凶杀案,还有有种情况?”
叶修摇头,“不敢想象,但愿我们能遇上一个正常的作者,过正常的生活;我也不想变成变态杀人犯或者受害人。”
“最后我们还是要回到中国,过平淡到乏味生活,也许我妈还会让我去相亲。”吴邪笑道,“也许在刚才我们讲的书里,最终我们会远离初衷最后面目全非,但仍然致敬曾经做出决定的自己。”
“敬叶修”吴邪举起马天尼。
“敬吴邪”叶修举起可乐。
“敬苏黎世。”
“敬苏黎世。”

回宾馆路上吴邪牵起叶修的手,他们在苏黎世的晚风中告别。
明天叶修的飞机将会飞往北京,吴邪会坐着火车前往维也纳。
他们依然是两本不同书中的陌生人,短暂的交汇在陌生的城市。

但也可能,某一天退役的叶修受邀参加全明星,赛后陪着老爷子逛逛西湖周边,然后看到一家古旧的古董店,店门口吴邪正在整理他的拓本;但这一些并非现在的吴邪可以预想,他在空荡的火车上依然想着那个苏黎世的陌生人。他们最后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一句“再见”之后便各自会到自己的领域;但这并不妨碍吴邪在手中的书素描本中画下叶修的样子。

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的——吴邪在笔记里写下这一句话,这是他崭新笔记本上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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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断桥不见雪,三潭印月潭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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