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45

叶修没有为难王盟，他和王盟站在吴山居前，看着工人把那些堆在门口的书架搬走。

“你老板……是做古书生意还是拓本生意的？”叶修问道，“这几个书架还挺有感觉的。”

王盟抹着额头上的汗，“拓本，这几个书架是老板接手这家店的时候收的，据说是明清的老家具。”

叶修道，“吴老板年纪不大吧？这个地段的商铺可不便宜，一个月租金就够厉害的了。”

“这是老板家的老盘口，他爷爷留给他的……租金……”王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眯起眼睛，鬓角处又流下了一滴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好几年前，一个带着黑眼镜的人、一辆卡车和一车西瓜。

“别紧张，我就和你聊聊天。”叶修笑着拍拍王盟肩膀，“我走啦。”

叶修叼着烟坐在窗台上，靠着窗框。笔记本摊在他微屈的膝盖上，风一吹哗啦啦翻过几张纸。

这间屋子是杭州最早的一批租赁公房，房龄已经超过三十年，没人买也没人卖，整栋楼的人都憋着等拆迁。苏沐秋带着妹妹离开福利院，便搬到了曾经属于他们父母的一室一厅里，后来苏沐秋在大街上捡到了叶修。他们在这里一直住到苏沐秋去世，几年后叶修以苏沐橙的名义买下了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从来没回来住过。

今天吴邪的伙计说漏了嘴，据叶修所知，“盘口”是博彩业术语，但如果追溯起来，“盘口”来自于黑道的黑话，意思是地盘。

吴邪的伙计看起来不是新手，要么是今天忙晕说漏嘴了，但看起来可能性不大。所以很有可能，他虽然没见过吴邪的伙计，但这位王先生潜意识里把他当自己人，对他并没有那么防备。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的。古董店的“盘口”，能联想到的就只有盗墓了，如果他们是一群盗墓贼为什么会对自己、一个外人不加防备？

不怕好公民举报么？

叶修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想到了自己爷爷。

叶修的爷爷是一位开国将军，是和他同期的将军中最年轻的，年轻有为会打胜仗是他早早脱颖而出的原因。

但具体到何年何月参加过什么战役，何年何月参加过那些历史事件，不但教科书上一笔带过，连叶修叶秋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懂事的时候，爷爷已经离休在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老头，对自己的军旅生涯只字不提。

如果叶家的“仗”不是活人的仗呢？叶修知道，战争时期军备不足的时候，往往就有会军队盗墓的情况发生，古往今来从三国时期就有曹操率军队盗墓，甚至还为此专门创立了“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等官职。

叶修弹着烟灰，突然发现小时候的记忆中早已存在些许蛛丝马迹，他记得他很小、祖母还在世的时候，父母好像一直带他们去一家戏院，戏院里唱的什么早已经忘记。但叶修隐约记得，那不是北京城中能常听见的戏种。

还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大概在他和叶秋六年级的时候，叶秋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新月饭店的故事。做完作业后，他们就在客厅里聊天，叶秋就说了张启山在新月饭店点天灯的故事。老头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红木椅子上正在看党报，等叶秋说完，老爷子突然说一句话。

他说，“谁说他是军阀，张启山的名字也是你们能叫的？”

往常，不管他们说什么老爷子都绝对不会搭理他们。

张启山，叶修把本子合上放回抽屉里，坐到写字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打上了张启山的名字。

搜索关键词出来的内容，看起来完全就是从教科书上摘抄下来的，张启山是开国将领……叶修一路看下来，几乎没发现什么东西是有用的。

从百科提供的战役时间上推算，如果张启山真的当过军阀，那他真正有记录的战役，几乎是从将近40岁才开始。如此开国之时他还登上过天安门，那……那时张启山得多大？叶修又搜索了目前能找到的音像资料，发现拍到的人中并没有哪个看起来像是张启山。

叶修不死心，又重新搜索了张启山的名字，一条一条翻词条条目，大多数都是历史课本上摘抄的内容，似乎网上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张启山，词条条目很少没一会儿就翻完了。

叶修又点了支烟，叼着烟想了一下，打开了一个知名的八卦论坛，在搜索栏上打上了“张启山”三个字。

出现了两条内容，第一篇便是有名的，张启山点天灯的内容。之前叶修在词条中已经看过无数遍，都会背了。还有一条倒是有点意思，说张启山曾经和花鼓戏名角二月红交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断绝了往来。就这么寥寥几句话，看似没有什么意义，大概就算是无聊网友扒出来的，算不上恩怨的恩怨。

叶修盯着花鼓戏三个字，童年的记忆中祖母和父亲说了什么，什么东西现在在北京城已经听不到了。

“以前啊，我最喜欢听二爷的旦角啦。”

湖南长沙花鼓戏，二月红唱的是旦角，和张启山交好，后来决裂。叶修奶奶走的早，他们对她的印象并不是太深，但还隐约记得他们曾去过一家戏院陪爷爷奶奶听戏，北京城不多见的花鼓戏。

还记得，他们奶奶姓张。

霍家老家在长沙，解家老家在长沙，二月红在长沙，张启山军阀时期也在长沙。如果叶修没猜错，吴邪老家应该也是长沙。甚至叶家老家可能也是长沙。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追溯一个梦，也不是一个人，最后他以为撬开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揭露出的却是一段家族往事。

一个从出生到现在，被隐瞒了将近30年的秘密。

他把已经烧完的香烟按进烟灰缸，无意间看到了那张被他随手扔在桌上的名片。

“吴邪”，叶修拿起名片，喃喃自语，“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